病房里的岁月回响
七月的阳光泼洒在医院的白墙上,院墙边的三角梅开得正盛,酱红色的花瓣间,几片蜷曲发黄的叶子静静依偎--像极了病房里的老人。他们曾是生活舞台的主角,如今却在岁月流转中渐褪光彩。子女大多在远方奔波,病床边的座椅常空着,眼神里总浮着一层化不开的落寞。每次撞见他们望着窗外的沉默背影,我心里总会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。
86岁的陈婆婆是其中特别的一位,她曾是我院妇产科护士,算起来是我的老前辈。或许因这份共同的职业羁绊,我总觉得更能读懂她眼底深处未熄的光。她有高血压,家就在医院后街的老楼里,血压稍一不稳便来住院。起初我们都觉得她太过紧张,相处久了才渐渐明白:独居的屋子太过安静,反倒是病房,成了能说上几句话的热闹地方。
比起病房,护士站才是她住院时的常驻地。那个曾经属于她的“主场”,总能让她眼里重新泛起光彩。“以前啊,产房就3张床,一个护士要顶半个医生用。”她坐在折叠椅上,枯瘦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沙哑,“发药、输液、给产妇熬米汤,半夜接生都是常事”她絮絮叨叨地说着,沙哑的嗓音里却透着藏不住的骄傲,眼睛亮得像藏着星子。那哪是唠叨,分明是她把一辈子的时光,拆成带着体温的碎片,温柔地分给我们看。
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,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投下斑驳光影。那一刻,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她--手里端着治疗盘,白大褂下轻快的脚步,在病房里穿梭如燕,额角汗珠还没来得及擦,嘴角已先扬起温暖的笑意。
有时她拄着拐杖,背微微驼着,慢慢挪到护士站,笑着说:“我来帮你们盯会儿,忙不过来喊我。”我们总会赶紧给她搬个小凳子。她坐在旁边看着我们配药、写记录,偶尔插一句“现在的输液器真好,不像我们那时候用玻璃针管”,或是提醒:“那个床的大爷不爱喝水,得多劝劝”。有她在,护士站的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,连打印机单调的嗡鸣声都不那么刺耳了。
她不仅和我们聊,还爱跟病友们讲过去的事。“我当护士那时候,一天接生好几个娃。”她坐在床旁,病友们围过来认真听着,“每回接生完,抱着软乎乎的小生命,心里甜得很。”病房里的沉闷渐渐散去,笑声多了起来。对陈婆婆来说,这里不是冷冰冰的病房,是能让她重新想起自己价值的地方。
我们也总把她当自家长辈。穿刺时会笑着问:“婆婆,您经验丰富,看这根血管行不行?”她疼的时候,我们便打趣:“您可是老护士了,这点疼算啥,当年您给别人扎针更厉害吧。””她听了,总会抿着嘴笑,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花,眼里的愁绪也淡了不少。有次夜班,她攥着我的手说:“谢谢你们不嫌弃我,听我老婆子唠叨……”话没说完便打了个哈欠。我给她掖好被角,见她很快睡着,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。望着她熟睡的样子,我暗自思忖:多年后,我会怎么回忆自己的护理生涯?想必一样会怀念穿梭病房的脚步声,怀念护士站彻夜不灭的灯光,怀念那个坚守岗位的自己吧。
陈婆婆的故事还在继续。其实我们都知道,护理能缓解她的病痛,却留不住匆匆的时光;陪伴能驱散一时的孤独,却填不满所有空缺。但每次看到她脸上舒展的皱纹,听到她爽朗的笑声,就觉得一切都值了。
我们做的都是小事:多陪她说说话,记得她不爱吃太咸的菜,在她发呆时递杯温水。可对老人来说,这点暖意就够了--够他们在某个瞬间真切地觉得,自己不是被日子丢下的人。
就像墙边的三角梅,纵然会凋零,但若能多晒几天太阳、多沐几场细雨,也能开得更久、更热烈一些。而我们能做的,便是做那束光、那场雨,让他们的晚年少些落寞,多些暖意。
这大概就是护理工作最动人的地方:不用惊天动地,只用真心换真心,就能在岁月的褶皱里熨帖出温柔。药能治好身体的病痛,陪伴却能疗愈心里的孤单。世上最珍贵的治愈,从来都藏在这些热乎乎的日子里:清晨递去的温水,傍晚轻轻的搀扶,夜班时掖好的被角,还有那些被认真倾听的、带着岁月温度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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